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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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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六章

江夏王李道宗是高祖的堂侄,曾在柏壁之戰、虎牢關之戰中建功,又在貞觀四年攻打頡利可汗的戰役裏表現亮眼,率兵於靈州大敗突厥,還參與了貞觀八年西滅吐谷渾,可謂戰功赫赫。

雖然這裏面水分很大,大多都是跟在聖人、李衛公、侯君集屁股後面撿來的,但軍功是真的,恩寵也是真的。

哪怕貞觀十一年他因為貪贓入獄,被聖人罷免了所有官職,只以郡王身份歸家,可今年又被起用,封為茂州都督,眼下暫且掛職刑部,之後據說會轉為晉州刺史,以此為跳板,調去禮部擔任尚書。

很多事情現在還沒有明確,底下卻已傳得熱鬧,這空穴來風,未必無因,官員們都猜測必定是聖人給李道宗許諾了,所以相關任職安排才會流傳開來,無不上趕著巴結。

但高陽不是普通的官員,在她心裏,李道宗不過是總跑到自己阿耶面前討好處的窮親戚罷了,完全不用顧忌什麽情面。

李道宗也是個圓滑的,倘若尋常官吏,還會惺惺作態一番,擺出幾分官威,免得在手下面前丟臉,但他卻是立刻起身,滿臉堆笑地迎了過去,全無半點官架子,“小十七,你什麽時候回來的?哎呀,瞧一瞧,都餓瘦了,王叔這就讓人準備酒菜,咱今日好好吃喝一頓!”

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,高陽的臉色也稍微和緩了一些,她擺了擺手,斜眼說道,“酒菜就算了,我是吃飽了才過來的,趕緊把我的人放了,別擱這兒瞎折騰……實話告訴你,剛才大理寺已經派人去查驗了辯直和尚的屍身,事情根本不是長安縣府衙說的那樣!哎哎,太醫博士是怎麽說的來著?”

旁側的何寺正躬身俯首,輕聲答道:“回稟公主,太醫博士說死者辯直法師胸腹的傷口是自上而下形成,並非直刺,也非自下而上,證明那柄障刀應是死者辯直法師自己插進胸腹的,而且從現場血跡來看,辯直法師自殺應是在嫌犯暈倒之後,所以嫌犯先前的衣袍上面沒有鮮血濺灑的痕跡。至於嫌犯手上的鮮血嘛,很可能是有人栽贓陷害!”

高陽點點頭,“對對對!就是這樣,甭管那文書上寫的是張牧川,還是張師政,都無所謂啦,反正是那禿驢自戕,王叔你還是快些放人,免得有人借題發揮,向我阿耶舉發,狀告你濫用職權,冤枉無辜!”

這話裏的威脅意思很濃,李道宗皺了皺眉,猶豫著要不要順坡下驢,站在他身後的牢頭忽然低聲說了句,“王爺,即便金城坊辯直和尚的案子與張師政無關,但當年楊府滅門案件也有疑點啊……自張蘊古那件事後,聖人這些年鼓勵各州縣積極審理過去的懸案,咱以這個由頭羈押兩名疑犯,誰也說不了什麽閑話。大理寺這時候橫插一腳,擺明了想搶功,您馬上就要遷任晉州刺史,這臨走之前審結一件大案,聖人必定欣喜,覺著您辦事認真,不像許多官吏遷任之前得過且過,往後自然委以大任!”

李道宗瞥了他一下,輕喝一句“多嘴”,但心裏卻也承認牢頭說得有幾分道理,轉頭看著高陽,輕笑道,“小十七,這事兒有點難辦,刺客張師政不只是殺害辯直法師的嫌犯,還牽扯著十年前楊府一十一口人命官司……眼下便是王叔我想放人,也得先搞清楚誰是刺客張師政,哪個是倒黴蛋張牧川啊!”

這時候,兩個張牧川掙脫刑部官吏束縛,又吵了起來,打打鬧鬧。

身穿白仙彚甲的這位筆直轟出一拳,怒道,“我是張牧川!你這狗驢卵蛋竟敢冒充我,今日定將你當場打死!”

披掛魚鱗鎧的那個拍出一掌,冷哼道,“放屁!你是刺客張師政!瞧見我這身鎧甲沒,這上面可是有當初交州西河城玄甲軍的編號,兵部那邊是有文書記錄的!你個西貝貨,從別處買了件爛鐵衣,就想冒充我,簡直可笑!”

他倆都知道此時退讓,更是一個死字,故而拼鬥得更加兇狠,驚得李道宗連忙拉來牢頭擋在身前,畏畏縮縮地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高陽喊了句,“小十七,你與這張牧川相伴一路,必定知道他有何特別,不如你來分辨一下,也好息了這場鬧劇!”

兩個張牧川聞言都扭頭望向高陽,一個含情脈脈地說著“我是真牧川”,一個眼神暧昧地說著“他是假守墨”。

高陽上下打量兩人良久,無論是聲音,還是相貌,都找不出半點破綻,無奈地嘆了口氣,“我也分辨不出……不過,我以前聽張牧川說過,益州有句俗諺,狗驢是人最忠實的知己好友。張牧川養了頭白驢,極為靈性,該是能認出誰是自己的主子!”

兩個張牧川抓抓挜挜,都說這是個好主意。

李道宗立刻派人把張牧川的白驢牽了過來,他只看了一眼,便認出這白驢乃傳說中仙人張果的坐騎,頓時嚇了一跳,又是磕頭,又是跪拜,口稱好驢爺莫怪手下粗魯,稍後定有供奉!

高陽樂得看他出糗,也不說破,把驢子一拽,拖到兩個張牧川身前,讓其辨認主人。

白驢確實非常靈性,它只是抽了抽鼻子,便認出了誰是張牧川,但見到另一個張牧川眼神兇狠,擔心當面甄別,那西貝貨惡相顯露,直接將它亂刀砍死,因此轉去了花叢,大口大口嚼起了李道宗剛剛重金買來的菊花。

李道宗想要阻攔,但又怕斷了自己的仙緣,只得滿臉肉痛地看著那些嬌貴的花卉被白驢糟蹋。

高陽卻是受了白驢的啟發,一拍額頭,恍然道,“我怎麽把這個忘記了!”

說著,她讓兩個張牧川都把腳上的鹿皮靴子脫了,哪個的腳最臭,哪個就是張牧川。

身穿白仙彚甲的這一位癟了癟嘴,扭扭捏捏地脫了靴子,說自己在藥王那兒泡了好幾個月藥缸,壅疾已經不似之前那般嚴重了,這法子測不準。

身穿魚鱗鎧的那位也這般說著,硬著頭皮脫了靴子。

下一刻,身穿魚鱗鎧的那位忽地面色大變,扭頭嘔吐不停。

原是高陽擡起了身穿白仙彚甲這位的右腳,說味道很正,你這西貝貨要不要也聞一聞,隨即便把那只散發著某種奇怪惡臭的右腳舉了過來。

他實在沒料到這世上居然還有這般惡臭的東西,簡直比臭鱖魚燉潭州臭豆腐還要難聞,只是輕輕一嗅,便已胃中翻湧,嘔吐難止。

此刻真相大白,身穿白仙彚甲的張牧川卻是高興不起來,他抽回自己的腳,擡到鼻前,細細聞了好一會兒,嘴巴一撇,“沒那麽臭啊!這混賬的演技真浮誇,該當一刀砍死!”

話音一落,他便從一旁刑部官吏手中奪回自己的障刀,犀利狠辣地劈向身穿魚鱗鎧的張師政,卻又註意著分寸,並非真要將其一刀砍死,只想迅速把這西貝貨拿下,慢慢審問。

這張師政冷笑一聲,反應迅速,立刻也奪回了自己的障刀,但沒有迎上去與張牧川拼鬥,而是轉身挾持了呆立著的李道宗,原本他是打算以高陽公主為人質,只不過高陽離張牧川太近,這才退而求其次。

四周的刑部官員大驚,急忙喚來府兵與武侯,把這院子團團圍住。

張師政眼神冰寒地看了張牧川一眼,摘了破舊沈重的魚鱗鎧,從身後摸出一個青銅面具,戴在臉上,語氣森森:“張牧川,你別得意,我遲早會拿回屬於我的一切!”

張牧川皺眉問道,“拿回屬於你的一切?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張師政只是哼了兩聲,沒再言語,挾持著李道宗走到刑部公廨大門,忽地拍出一掌,將李道宗打飛,自己轉身遁逃而去。

刑部眾人立馬上前查探李道宗的情況,場面頓時亂作一團。

張牧川本想前去追擊,又怕把高陽獨自留在此處,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,只好作罷,側臉看向大理寺的何寺正,問道:“老何,你怎麽想著把公主殿下帶過來?”

這何寺正一邊擦著額頭的冷汗,一邊解釋說,“當初你飛鴿傳書讓我調查白面書生的根腳,我不是給你寄了本貞觀律嗎……”

“我知道,那貞觀律裏夾著張蘊古案的卷宗,我詳細看過了,但始終沒想透。”

“呃……別胡說,什麽卷宗,私自將卷宗交由他人借閱是重罪,這兒這麽多人看著呢,你不要胡亂攀誣!只是這貞觀律裏註解中確實提及了張蘊古,你由此啟發,可與我無關!說起這張蘊古案,當初那李好德就是關押在刑部大牢,也是刑部的人向權萬紀告密,將其引到大牢之中,今日我見你與那張師政傻乎乎往這邊闖,當即覺得有些不對勁,害怕你落入別人的算計,所以才動用了大理寺撒在外面的全部耳目,把公主殿下拉了過來。”

他語速飛快,且盡量壓低了聲音,但還是被刑部眾人聽見了,隨即招來無數憤恨的目光。

張牧川咳了兩聲,急忙轉移話題,“這張師政是何來路,怎麽與我相貌、聲音一樣?剛才他說要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又是什麽意思?”

何寺正眼神古怪地看他一眼,大有深意地撣了撣自己的官袍,“你不知道?莫非你阿耶死前什麽都沒跟你說?”

張牧川雙手一攤,苦笑道,“當初我回到長安時,他身子都涼透了,只留封書信,叫我到大理寺任職,說是一切都安排好了……”

講到此處,他忽然呆住了,腦中回溯了一番自石頭大寨到長安整個旅程的經歷,當即補全了先前猜想真相的缺角,瞬時醍醐灌頂:“父子,聲名,頂替,還有安祺的妝容技巧……莫非我阿耶在我參軍之時,找了個西貝貨,刻意訓練,不斷雕琢,模仿我的面目、聲音,幫我謀得大理寺司獄的職位?可這西貝貨為何要殺害楊府一家,其時我與喜妹他們並不相熟,只是偶爾過去幫忙算賬罷了!”

何寺正微微一笑,並不回應,只從衣袖裏摸出一卷文書,隨手扔在地上,而後故作焦急地摸索全身,緩步朝門外走去:“哎呀!我明明記得我把大理寺武德九年到貞觀五年的調查卷宗帶了過來,怎麽不見了呢?那裏面可是記載了一些有關李好德、張蘊古、楊府慘案之間的因果關聯,切莫讓歹人撿了去,那可就糟糕了!我得趕緊找一找,事關重大啊……”

張牧川目送何寺正離開,快速撿起卷宗,細細瞧了起來。

陪在旁邊的高陽偷瞄了一會兒,發現上面大多都是些數字,實在看不明白,遂扯了扯張牧川的袖子,“哎哎,這些陰謀恩怨什麽的先放一放,我給你看個價值兩百萬貫的驚喜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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